死亡如此多情

2021年10月 / 马哥(Marlin)整理

口述者:韩玥
性别:男
年龄:40岁
工作单位: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综合科
采访时间:2012年10月18日下午
采访地点: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综合科3楼办公室
整理者:王国平

死亡需要一个过程

这是我们综合科里的一个故事。有一个女性患者,得了晚期癌症合并重症肌无力,她大概35岁,有个8岁的孩子。病人刚来医院的那个晚上,家属就在医院里声嘶力竭地呼救,护士打电话把我叫去的时候,病人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。当时这个病人带给我的压力是很大的,让我一下子突然告诉家属病人已经去世了,家属肯定会很难受,接受不了。我该怎么给病人家属解释?

后来,我还是给病人实施了抢救,虽然知道病人已经死了,但我还是一定要尽力抢救,希望全力以赴,挽回一个生命。当时我和麻醉科的医生,以及楼下来的两名护士,一共四个人,抢救了足足50分钟,把一个心跳停止了50分钟的人硬是活生生地抢救过来了。这个病人活过来、有心跳了、能自主呼吸了,但一看她的眼睛,我们发现瞳孔变形了,说明脑干受损了,但这个病人活过来了。后来,病人被送到抢救室,在里面待了一天后去世了。但是这个时候的死亡就能让家属心理上容易接受一些了。

就因为这个事,我和那个麻醉科医生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,因为我们俩经历过了这个全力抢救的过程。

口述者感悟

死亡需要一个过程,谁也不要有死亡,你在的时候死亡不在,你不在的时候死亡在,谁也不了解,死亡这个事情就发生了。实际上,这个病人的癌症期别较晚,死亡在所难免,但为什么我到医院后还是尽力抢救?我们就是不想放弃,有一线机会我也要给她,给家属一个缓冲,因为接受死亡需要一个过程。 东方人和西方人对死亡理解存在差异

有一次,我的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,说是有个病人要从加拿大转回来,癌症的病情比较重,要坐飞机。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想,病人能坐飞机,说明一般情况应该挺好的。我就给朋友说,行,我给你安排一张床。我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,结果病人来了以后,我吓了一跳:病人躺在担架上、吸着氧,分明就是个垂危病人。我就问是怎么来的,回答说是包了头等舱,把三个座位放下来,运送过来的,加拿大那边的医院还安排了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护送他回来。

病人到达后,极度衰竭,白蛋白非常低,我就赶紧给他输了白蛋白。家属很诧异,说,这能输白蛋白?我听到家属问话,第一反应是不是他们嫌贵,结果家属说非常愿意输白蛋白,只是加拿大不给输。我就问为什么,他说加拿大的医生说我们这个病人是晚期癌症病人,不给输,自费输也不行,说是违法的。后来,我们按照国内目前的治疗方案进行治疗,病人回到祖国活了十多天,心愿满足了。

口述者感悟

这个事情给我的冲击很大。加拿大能够专门派医生和护士,把病人送回祖国来,体现了人文关怀。但又为什么不给病人用上一个几百块钱的药呢?这个事情很有意义,国外对晚期癌症患者死亡的理解和中国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。有的中国人存在一种非得把病人给“治死”了才行的观念,有时候,作为医生的我们也很无奈。

整理者手记

在和韩玥医生预约好的这个下午,我们的采访几次被患者及医生的电话打断,甚至还被一个急诊手术中断了将近三个小时,让我由衷地体会到医生工作的忙碌和不可控性。面对死亡,韩玥医生反复强调,如果是一个晚期癌症患者,家属预先有预知这个患者终将去世,这样的死亡可能是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。但当面对突然死亡的时候,无论是病人家属还是医生都会有很大的触动。讲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特别给我举出2008年他被选派去北京市急救中心参加奥运急救工作时,遇到的一些健康人在家中或在急救路上的发生的“院前死亡”。在一个司机、一个医生、一个护士和一个担架工组成的急救团队中,能力再强的医生都会觉得势单力薄,因为一个平时很健康的人就这么抢救不过来了,医生也不愿意接受这种死亡。所以,见过这种死亡,就会发现保护好自己、照顾好自己对每个人都很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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