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10月 / 马哥(Marlin)整理
作者:王仲
性别:男
年龄:不详
工作单位:清华大学北京清华医院急诊科
采访时间:不详
采访地点:不详
约稿者:郑桂香
托梦
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,不应该迷信。我也不信邪。但有些不该信的事情就是发生了,你信也罢,不信也罢,反正它就是发生了。
1987年,我工作第二年,曾经和另外一名来进修的曹医生一同抢救了一个全身出血的孩子邱×,当时她只有14岁。她父亲好像是一个老师,她们家应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平民家庭。她被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,血小板减少。由于全身出血,她的生命危在旦夕。
我们全病房的人都倾注了全部心血在这个孩子身上。我们的主任,曾经是血液科专家的周玉淑教授带领我们夜以继日地看护、治疗。曹医生和我是这个孩子的主管医生,我们几乎是轮流值班看护着这个小病人,寸步不离。投入最终还是有回报的,终于她康复了,出院了。
以后的十几年,她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联系。我们还去过她家做客。她对我们的称呼也从叔叔、阿姨变为了哥哥、姐姐。
十几年的治疗,疾病是平稳的,但也是渐进的。也就是说,虽然在控制,病魔还在慢慢侵袭孩子的身体。20岁时,她被诊断为“狼疮性肾病”。后来,她不能走路了。
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孩子,她在家里自学完了中学课程,自己练习写作,在各种杂志、报刊上发表文章。同时她也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。她永远是乐观的、向上的。她是我很佩服的病人之一。
但是,疾病仍然在悄悄地发展着,25岁那年,她的肾病恶化到无法维系的程度。由于无法排尿,她开始出现水分在身体里潴留的表现:水肿、喘憋,夜间不能躺下睡觉。她父母再一次把她送到了北京协和医院急诊科。她依然和所有的医护人员有说有笑,尽管此时笑起来已经不那么自然,不那么随心所欲了。她对治疗非常配合,我们也希望她能够再次康复。但,事情并不总是依照我们的期望发展。她的肾功能无法恢复,必须进行透析治疗。和她父母交代以后,他们表现出了为难。这十余年,家里已经倾全力为她治病,再也不可能有多余的费用支撑她每周一两千元的透析。更何况,她爸爸也患上了支气管哮喘,也要看病,吃药。于是他们选择了“非透析维持治疗”。
作为医生,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但是我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,无能为力。
自此,我看到病人一天天恶化。她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了,慢慢地意识也开始模糊。我见到她的父母开始不知道说什么,但我们都明白我们在想什么。从某一天开始,我安排其他医生看护她,我不愿意再去看她了,于心不忍。
一天晚上,我突然梦到邱×来看我了,和我说了很多话。我猛然醒了,有意识地看了看表,凌晨三点。
第二天早上上班,我到病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护士:“邱×怎么样了?”“应该没事吧。”哦,我心放下了。就是一个梦。
夜班护士交班时说道:“昨天病人××人,收×人,出院×人,死亡1人……”
“谁死了?”我马上问。
“邱×。”
邱×?我疑惑地看刚刚问过的那个护士。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我:“我是刚刚来接班的,我不知道昨晚的情况,我以为没事。”
“几点?”
“凌晨三点。”
……
我没有再说话了。
看来,梦是真的。
点评:久医有灵
在中国古代,医生的最高境界是积善遇仙或积善成仙,说来有几分神秘,其实,这中间的奥秘完全可以破译,那就是医患之间的交往可以达到决生死的境地。
医患之间不只是职业需要的病况沟通,还有情感、价值、人格的映照。医生应比家人、朋友更快地成为病人的知交或知音,而不只是知道他(她)是谁,患了什么病,病理进程如何。这种身心灵全方位的接触和监护,一定有超越生理指标与生命征象的非客观标志,昭示出某种生命的节奏和趋势,加之医生的专业知识和生命阅历,能及时洞察某种旁人无法认知和领悟的生命玄机(天机)。
因此,与鲜活的生命打交道,每一个人都是唯一,我们不可拘泥于教科书与指南里那点刻板的专业规程与预测尺度,而应该启动全部的关爱,全天候地测知病人丰富的身心灵变化,那样,我们不仅能决生死,还能惜生死、达生死,成为有灵犀的“神医”。
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?王一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