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如此多情

2021年10月 / 马哥(Marlin)整理

混蛋儿子

这是前一段时间的一个病人,快90岁的老爷子,也是革命干部,家境不错,胆管癌术后,合并了太多老年病,自从转到我们科,他几乎都没清醒过,偶尔清醒一下,就是自己拔自己的管儿,喊“我不想活了,我不想活了!”后来有一次,好像是老爷子自己把胃管儿拔了之后,护士需要再下胃管,喊他儿子来签字。他儿子来了,冲我们一顿怒吼,嫌我们管不住老爷子,让老爷子自己拔胃管儿了。

就这么个混蛋儿子,吃着他爹的俸禄,却很少在病房里陪护他爹,只要来病房就是呵斥我们医务人员,说什么救治不尽心,照顾得不周到。我有时候就想,老爷子这么痛苦地活着就是为了给这混蛋儿子挣退休金呀。看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估计也是铁骨铮铮、驰骋沙场的爷们,这会儿做不了主了,受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活罪。我都替他难受。

有一天我值白班,其他医生都上手术了,我留守病房,因为这个老爷子快不行了,血压一个劲儿地掉,真的是什么辙都用了,从上午忙活到下午,后来我把补液的晶体液换成胶体液,还真是起到作用了,血压维持住了。结果,下午快下班的时候,那老爷子的混蛋儿子来了,大摇大摆进了医生办公室,往那儿一坐,让我给他说说老爷子的病情,跟领导听汇报工作一样。我忙活这老爷子的抢救忙活了一天,这一天里收的其他病人病历都没写呢,我就简单和那混蛋儿子讲了讲,让他先回病房,等我忙完这阵,一会儿再详细说。那混蛋儿子不干了,拍桌子、瞪眼睛,又吵又闹,我懒得理他,该忙什么忙什么,他骂了一会儿,走了。不是回去守他爹去,而是扭头回家了!真他妈的混蛋!

第二天一早,这人还跑医务科把我告了。那天中午我去查房,看到在病床上呻吟的老爷子,很感同身受,他可怜,我也可怜啊。我回到护士站再开医嘱的时候,没有开胶体。傍晚的时候,老爷子就去了。

口述者感悟

开不开胶体,没有原则问题,只是治疗经验,而且是对这个个体的治疗经验。当时,要不要继续开胶体,我还是犹豫了一下,但是,我觉得我的这个经验没给生命赋予存在的快乐。我放弃自己的经验治疗,回避预期结果,其实是解脱,对于病人,对于我,都是解脱。

做医生做到非常非常累的状态时,我曾羡慕过安安静静走了的病人,我觉得他们真的是种解脱;所以,有时候,我和病人共同与疾病、与死亡抗争了很久很久,他们的解脱也是我的解脱,我为他们的解脱感到欣慰,生命本是轮回,来了又去了,不是坏事儿。

其实,我没特别想过生死,想到哪里说到哪里,我真不愿意谈生死这个事儿。

整理者手记

这位从业十年的外科医生是我的大学学长,人长得老成、厚道,我们称他老吴。毕业十年之际再相聚,老吴谈及几位老师和同学的逝去,几位同学经历的人生的重大变故,还有他心底里这几件有关生死的故事,不禁唏嘘人生的无常。

或许我们曾以为医生当久了会对生死漠然,其实在很多医生心底都“藏”着很多关于生死的故事,这种“藏”可能是本能,他们要继续工作而不能沉浸其中,却用自己的方式敬畏着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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