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10月 / 马哥(Marlin)整理
口述者:隋准
性别:男
年龄:33岁
工作单位: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肾内科
采访时间:2012年10月23日中午
采访地点: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肾内科门诊1诊室
整理者:郝新平
震撼!两个儿子跪在床边默默等待母亲离去
那是我还年轻、时间比较久远的事了,当时我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做住院总医师。病人是一个患有ANCA相关性小血管炎的近70岁的老年女性,进到肾内科时(病情)真的比较重。出现了咯血、急性的肾功能衰竭,肺部的情况也不是特别的好,还伴有感染等情况。
诊断是明确了,但是医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:严格意义上来讲,ANCA相关性小血管炎的治疗需要用很大剂量的激素,还要加上一些很强的免疫制剂和血液置换等治疗。但是激素和免疫制剂的明显副作用就是可能导致患者的重症感染,而这个病人现在就可能合并感染,而感染的加重也会要了这个患者的命。这是一个治疗上的抉择。我们医生就和家属谈,询问家属是不是愿意承担这样一个风险。这个患者有两个儿子,两个儿子的意见有点相左,其中一个儿子主张积极治疗,另一个儿子相对来说顾虑比较多。后来,家里积极治疗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,决定冒这个险,做积极的治疗。(签)知情同意、医生再三地交代、(家属)签字之后,治疗就开始了。激素、免疫制剂、血液置换,该用的都用上了。但很遗憾,患者的血管炎是控制住了,但是肺部的感染一下就爆发了。老太太的情况急转直下。我们用了很多比较先进的抗生素,效果一直都不是特别好,最后,老太太呼吸衰竭、代谢性酸中毒。
老太太临终的那天,正好是我在医院值内科的二线,负责整个医院内科的急、会诊。我去看这个患者时的场景,特别特别的震撼,老太太其实当时已经是临终状态了。她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好,住一个单间。进病房以后见到的场景,令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:老太太躺在病床上,酸中毒性地急促、断续地呼吸着。她两个儿子一人在床的一边跪着,低着头不说话。看见大夫进来也不起来。当医生的倍感无奈,没什么可用的方法。
当天夜里,老太太就去世了,去世前家属的要求就是不再折腾,就让她顺其自然。直到最后也没有用什么药物,没有插管上呼吸机,胸外按摩也没做。
口述者感悟
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情况,两个儿子一人跪在床的一边,默默地等待自己的母亲离去。我真的感觉无奈,病人家属放弃的不仅仅是一个病,对医生也已经放弃了。说心里话,实施抢救、看人的生死,对我而言这也不是第一次。一般病人家属都会很焦急、受不了、眼泪汪汪,甚至拉着你的手说“一定要尽力啊”这种话。但是那个时候这个病人的两个儿子不是这样,而是跪在那儿,医生进来都没有看。这是我当大夫11年了(遇到的)唯一一次。
当医生有时真的是挺无奈的。虽然说人从生下来那天就一天天走向死亡是必然的,有生就有死,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当大夫也挺无能的。
整理者手记
一见面,隋准说:“我以为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记者来采访呢!”声音欢快——机敏又率性的小伙儿!然而,随着讲述的深入,他的声音却常常低得听不清,我不得不时时提醒他大声点。是对肾脏病长期透析患者心怀的悲悯,还是回忆那两个儿子跪在母亲床边无声的震撼,令讲述者心情沉重?
他说那时自己还年轻,难道他现在不是仍年轻吗?见多了死亡的职业就会令人不年轻吗?在他说“人从生下来那天就一天天走向死亡”之后不久,我得知他的小家庭中刚刚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。